罗永浩一心想当令狐冲，却总像个胖版的堂吉诃德。他的新书名叫《生命不息折腾不止》。

文/张丁歌图—李伟/新周刊

《新周刊》第期

这是一张油画质感的卡片。一束光投进一个操作间，两张古朴的工作台，墙上密密挂着各式工具。灯下躺着未完成的图纸、散落的器具。空空的木椅子上，搭着块破旧的油布围裙，垂在地板上。

翻到背面：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创业故事，IV。老罗说，IV，是告别演出。

发卡片前，老罗半夜急吼吼找人把微博认证改了。以前是“罗永浩可爱多，老罗”。现在是“锤子科技CEO，罗永浩”。

罗永浩的公司多人，人们分别喊他老罗、罗老师、罗爷、哥。

他也会喊回来。有时大晚上的，他冲出办公室，径直扑向灯火通明的设计部，猛拍90后的肩膀：哥，这还得改。做了手机后，他的审美强迫症更严重了。

四年前，去见老罗时，是个冬天，特别冷。在海淀剧场，大海报上写着“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创业故事”，后面还缀着个I，一副来日方长的架势。

那天人很多，他穿得很少，赤着胳膊，站在光里，眯眼笑着，讲他的奋斗史。

那时他刚做老罗英语培训，雄赳赳地出了书《我的奋斗》。他放狠话：“我们的机构来到人间，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没有血和肮脏的东西。”

从胖子老罗，到牛博、嫣牛，到老罗培训，到锤子科技，老罗哐当一声，大吨位地坐进了科技领域。有次他去买音响，等着拿货时，身边一人突然手机来电，“是张玮玮《米店》的铃声”！那是锤子的内置音乐，老罗眼睛都亮了。

后来他说，造物让他有上帝感。他做手机，有人笑。他演讲，继续理想主义，有人说罗永浩又出新相声了。他夸下海口，类似要做中国的苹果，却因产能问题当众食言，有人羞辱他——“罗永浩会被钉在中国IT的耻辱柱上。”“那是耻辱柱的耻辱。”

这次去见老罗前，网上在转一篇《罗永浩自食其果》。问他看了没？他说，我都看不过来了。

一脸敦厚，却好斗，这让老罗吃了不少亏。像他说的，一心想当令狐冲，却总像个胖版的堂吉诃德。

老罗生在东北边陲，延边小镇，有着美国西部式的粗粝和生猛。在那里若你的生存不以务农为主，家里值钱的便是马和牛，一个歹徒一夜间把你的马和牛牵走，你就破产了。“靠的不是法律，是要让别人怕你。你得时时刻刻经营这种东西。这种文化有强盛的生命力，导致进入文明时期，虽然不一定动手打架，但你极容易被激怒。”

他常让合伙人和公司公关吓得心惊肉跳：老罗又说什么了？快删微博！搞到最后，他常自己过完嘴瘾就会后悔。“你不再是罗胖子了，你是企业家罗永浩。有些话老罗怎么说都对，罗永浩不能再说了。”

“你能忍得住？”他说，还行吧，就像《大话西游》里的至尊宝戴上金箍，忍。

老罗说，以前总听人家说企业家责任，“觉得挺装孙子的”。现在变了。锤子公司有阵总加班，大礼拜天跟周一似的。老罗发现，小伙子们都很惨，有的刚结婚，有的跟女朋友快结婚了，有的等着找女朋友，可一天到晚忙，周末还被自己霸占了。

老婆们受不了了，就问，能不能过来陪加班？当然好。结果被老罗撞个正着：一个周日，十几个女家眷，坐在休息区下午的阳光里，聊天，打着毛衣，带着孩子，轻笑着。

“一下觉得，企业家责任感，可能就是这样。以前你觉得你一光棍跟着多条光棍做事，现在发现，人家后面是个家庭。这么一想马上感觉不一样，你如果没有运作好，就算公司没倒闭，这个人可能有个就要下落不明了。”老罗以前也是光棍，现在有了老婆，像是有了“靠山”。老罗说，他得让大伙过好。

站在国家会议中心的讲台中心，光打过去，老罗像是小了0.5个维度。比起一个月前，在锤子公司写着“泗水”的会议室见到他时，视觉上清爽了。锤子公司的19号员工咖啡师秦师傅和82号员工胡伟教练，也在暗中打量着。

那天，整个会场放眼看去，漫山遍野的全是人。哪里像演讲，分明像演唱会。老罗像个明星，千呼万唤地挪着步子出来，讷讷打招呼。五六千人，用欢呼表示，“我跟他是一伙的”，像是在价值观后面站了队。

3个小时结束后，去后台，看到他虚脱了一样，松松垮垮，歪坐在椅子上——像是整个脖子以下都坐在了那里。“就是40多小时没睡觉了，有点虚。”

桌上是上海飞来的朋友给他带的大盒点心，他边捏着吃，边擦汗。门口，产后露面的柴静，笑着探头进来看他。

这场演讲，他只是给老朋友们群发了信息。但没有特别叫谁。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一次老罗的告别。柴静、左小诅咒他们，坐在观众席里，看着这个新版的CEO罗永浩在台上的骄傲、牛逼和局促，也跟着鼓掌、叫好。

“罗爷瘦了一点，但还是要踩两个秤。”胡伟是跟了老罗10年的健身教练，新东方时就带老罗跑步，现在他在锤子公司专门负责管理老罗的脂肪和全公司人员的肌肉线条。

“六种蔬菜，拌个凉菜，完全没有油。肉就是炖牛肉，没有肥的，用酱油，不放油。这是罗爷的减肥食谱，他怕麻烦，半年都不换，每天都吃一样的。”秦师傅是老罗招来的厨子，会玩摇滚，会烤点心，现在负责老罗的胃和体重。

每次演讲前，老罗都要魔鬼健身。他想瘦些，再瘦些。“上次演讲前，三个月，罗爷要瘦50斤，好像和人打赌了。猛练，临上场，只瘦了18斤。是我最失败的案例，他自己倒挺高兴。”

最后锤子新品亮相时，满场尖叫中，老罗放了《太阳照常升起》。久石让音乐一起，他像是有点激动，退到后台暗影里。

他的新书名叫《生命不息折腾不止》。这8个字的主人，叫罗永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