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州剔犀,乌间朱线漆里芳华政协头条

“剔犀,有朱面,有黑面,有透明紫面。或乌间朱线,或红间黑带,或雕黸等复,或三色更叠。其文皆刻剑环、绦环、重圈、回文、云钩之类。纯朱者不好。”——明黄成《髹饰录》

像云彩百转,似兽角坚硬,若翠玉温润,髹饰着红黑两色天然大漆,漆物表面剔出的肌理,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层层叠叠如盛唐华衣,尽显雍容华贵之美。绛州剔犀——山西省新绛县古老的髹漆工艺,传承两千多年,匠人的巧手,岁月的打磨,赋予了它古朴纯厚、灵动夺目的光华。

剔犀瓶。

精光内蕴无器不髹

来到新绛,有种穿越时空之感,隋代的园池、唐代的寺庙、元代的鼓楼、明代的钟楼、清代的街巷以及成片的明清四合院民居随处可见,现代商业气息难掩古城的厚重和清幽气质。石雕工艺坊、木板年画坊、绛州笔庄等手工艺作坊让人仿佛跨越回旧日时光,千年古城“绛州”骨架依然,“七十二行城”风韵犹存。在巍然屹立的龙兴寺宝塔下,有一条青石铺就的古巷,名叫东门街,古老的绛州剔犀传承人何俊明的工作坊就坐落其间。

绛州剔犀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该工艺传承人的何俊明,和儿子何鹏飞打理着这间不大的工作坊。走进作坊,展厅内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剔犀工艺品,一套色泽乌亮的四方桌,桌子造型简洁,桌面的纹饰却十分华美,红黑相间的云纹密密层层,每一朵云都流光溢彩、立体生动;桌上摆放的剔犀仿古方盘,漆质蕴亮,黑里带红,刀法圆润,图案简洁,与线条的粗细变化相映生辉,上下相交的如意云头纹图案给人一种朴实端庄、精美沉稳的感觉;盘上的仿古盒,纹饰对称工整,造型方正规矩,用漆精良,雕刻精细,器表光滑莹润,光可鉴人;还有一对瓷胎茶杯,黑色漆层的侧面露出两条红线,细丝样的线条随着纹饰旋绕,清晰而优雅。家具系列、生活用品系列、文房用品系列、茶具用品系列,还有时尚摆件、装饰用品、文创产品,种类繁多,样式丰富。小到一枚挂件,大到一方屏风,件件作品髹漆肥厚黝黑发亮,呈现着精光内蕴、大气华美的艺术气息,正应了“无器不髹”之说。

剔犀工艺品。

“剔犀是个古老的产业,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但直到现在,所有的工序必须完全以手工完成。”何鹏飞摩挲着自己亲手制作的一件件剔犀物件,讲述着剔犀的前世今生,言语中饱含着对这门古艺的热爱。绛州剔犀技艺,其精华所在就是“髹饰”,需要在器物表面有规律地交替涂抹层至层黑红两色天然大漆,然后用剔刀在漆面雕刻,刀口的断面显露出规则流畅的黑红漆层,横断面层层环绕的肌理效果与犀牛角极其相似,得名“剔犀”。因呈现图案多为云钩、剑环、卷草等中国传统图案,漆纹回旋生动,流转自如,类似于云,所以又称“云雕”。

髹漆百层半载光阴

“乌间朱线”是剔犀的标志,也是剔犀最迷人之处。莹亮温润的漆色间,刀口断面处流转自然的曼妙纹饰,红黑相间,细密规整,精细如一,如行云流水,气韵浓沉,在光线的折射下,有着幻影流动般的别样感受。

“别看一件剔犀漆器摆在这里赏心悦目,制作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个环节都是手工制作,通常需要一到两年才能完成。”何鹏飞说,制作一件剔犀漆器要经过八大工序——采漆、制胎、制漆、灰胎、髹漆、绘图、雕刻、打磨推光。剔犀是髹饰技艺,既是漆器,自然离不开最重要的材料——大漆。正宗的剔犀,必须用漆树上采到的天然大漆,正是大漆防腐、防蛀、防潮的功效,使得漆器历经数千年而不褪色、不腐朽。熬漆是第一步,也是剔犀的开始。在地下室一间潮湿的屋子里,何鹏飞仔细地观察着大锅里的漆液。搅架上两个叶片不间断地旋转搅拌,漆液丝滑如绸缎一般。通过高温和搅拌,去除生漆中的杂质和水分,使大漆转变成透亮的棕红色熟漆,增加大漆的韧性,在后期剔刻时不易脆裂。

手捧盒。

准备好漆料,何鹏飞开始制作手捧盒。这是一款古式收纳盒,遵循古法,他使用了百年老木料做成的木胎。木胎裱灰、髹漆过程漫长,需要在潮湿、不通风、干净无污染的地下室进行。为了让制好的木胎更加坚固,与漆层之间不开裂、不脱胎,髹漆之前先要把过滤好的生漆均匀地涂抹在覆盖了夏布的木胎上,这叫裱布,也是上百次髹漆的第一层。接下来要进行裱灰,用陈年砖瓦灰与生漆调和,反复在胎体上涂抹打磨,使其坚固细腻,称为灰胎。仅裱灰这一道工序就要用到粗、中、细三种灰,进行至少三遍以上反复涂抹、晾干、打磨。灰胎的平整匀称决定着后续髹漆的好坏,一旦出现问题,就只能全部刮掉重来。这是一项辛苦而枯燥的工作,容不得丝毫马虎。

绛州剔犀技艺传承人何鹏飞正在设计图案。

裱好的灰胎经过数日的阴干、打磨,便可以开始髹漆了。何鹏飞拿着刷子沾上漆,轻轻地刷着手里的盒子,仿佛对待婴儿般温柔,刷过的痕迹流平匀称。何鹏飞介绍,这只漆盒漆层要达到8毫米厚,需要次髹漆才能完成,40层黑漆间隔10层红漆,才刻出四黑四红的“乌间朱线”效果。每刷一层,漆厚不过0.04毫米,需要24小时阴干,再经过打磨后才能再漆。这样算下来,光这道工序便要花费几个月的时间,漆盒的珍贵程度可见一斑。虽然是重复同样的动作,何鹏飞依然专注仔细,丝毫也看不出烦闷与懈怠。这样的过程无疑是一种修炼,这也是一种对传统技艺的尊重和对时光的敬畏。耐性与时间是练就剔犀技艺的无上法门。髹漆百层,半载光阴,时间从不辜负手艺人。

剔犀工具。

乌间朱线岁月磨砺

制好漆胎就要就要开始打图画样了,何鹏飞的工作空间也从地下转到地上。绘图室在楼上二层,何鹏飞坐在桌前,拿起髹好漆的盒子对着灯光,仔细地从各个角度观察线条的走向。这只漆盒有手掌大小,呈扁立体圆柱。思考一阵,他开始动笔,随着白色铅笔的游走,盒盖和盒底分别绘出三组带涡卷的云纹,线条灵动,有柔美飘逸的流畅之感。

何鹏飞说,剔犀的图样,一没图纸,二无草稿,一切都在漆胎上直接描绘,全凭手艺人对传统美的认知和天马行空的想象。“这叫如意云纹,可体现剔犀的叠层之美,又可借以表达人们的吉祥愿望。”纹饰是剔犀技艺的灵魂,也是其精髓所在,须根据器形进行再创作,敦厚拙朴的器形适合圆润流畅的如意云纹,方正规则的器形适合繁复的卷草纹,器合纹理,纹合器形,方能达到线条鲜活流畅,图案富有神韵的创作佳境。

绘好图样的漆胎便可以进行剔刻了。剔刻决定着漆器最终呈现的样貌,如果说髹漆是“慢工出细活”,那么剔刻则是“手上见功夫”。剔刻时使用的工具是特制的“掀”和“挠”,一点一弯,精心剔挠,“掀”出精细线条,“挠”出平滑切面。何鹏飞剔刻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淋漓畅快,他的手下,线条切面的漆层均匀紧致,刃口平滑细腻,“乌间朱线”露出了真容,妖娆的云纹让人有祥云飞腾的感觉。何鹏飞说,剔刻时下刀要稳重,刀口要平滑,纹路要灵动,得一气呵成,不容半点失误。

制漆。

灰胎。

髹漆。

绘图。

剔刻。

打磨。

刚完成剔刻的漆器,纹路虽俱,却模糊干涩,令它焕发生机的是反复细致的打磨推光。何鹏飞在漆面上撒上砖瓦灰和面粉,蘸上清油,用柔软的指肚进行快速推光,细细推磨下,纹路渐渐清晰明艳。看似简单的动作着实要花费不少力气和工夫,像这样年复一年的重复操作,磨得何鹏飞的手指几乎都没了指纹。细腻的砖粉,掌心的温度,适当的力度和无数次的打磨,才会在剔犀器物表面浸下莹润光泽。神奇的是,这种光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润泽,历久弥新。

一只剔犀漆器的成形,是这样的繁复,每一道工序虽然枯燥重复,但却饱满着匠人的精益求精和耐心守候。何鹏飞说,在剔犀这门技艺中,最宝贵的天分是耐性,最高昂的成本是时间,只有随着光阴的流转,漆器才会逐渐褪去乌涩,变得越发鲜艳透亮。正是匠人的巧手,岁月的磨砺,赋予剔犀漆器夺目的光华。

研习古艺在传承中创新

剔犀的美,简单又繁复,简单到只有黑红两色和流畅的线条,繁复到百余层的大漆叠加。绛州剔犀的传承之路充满着艰辛,始于汉,兴于元,盛于明,曾多次面临失传之危。据《新绛县志》记载,明代嘉靖年间绛州剔犀已成为具有北方特色的漆器,并形成一定规模。民国时期剔犀漆器制作工艺已达相当高的水平。新中国成立后,新绛县成立雕漆厂,将分散、改行的老艺人组织起来,使剔犀这一传统工艺得到恢复和发展,何鹏飞的父亲何俊明就在这时进入工厂当学徒,凭借着对漆器工艺的热爱和刻苦钻研的精神,逐渐精通了绛州剔犀技艺。

上世纪80年代后期,绛州剔犀开始没落,但何俊明始终坚守着。9年大学毕业后,何鹏飞先是在外闯荡,从事平面设计和网站策划,但他心里始终想着从小就熟悉的剔犀技艺。眼看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他于年回到家乡,随父亲系统研习剔犀工艺。何鹏飞真正对剔犀深入了解,产生浓厚兴趣,是从协助父亲完成一项国宝复制任务开始的。年,何氏父子应安徽博物院之邀,对镇馆之宝——元代“张成造”剔犀云纹漆盒进行复制。在帮父亲整理资料的过程中,何鹏飞通过研究古代漆器发展历程和经典作品,对剔犀文化有了更加深入了解。

浑然天成的漆纹。

“张成造”剔犀云纹漆盒复制完成后,何鹏飞每年都会对馆藏或拍卖的一些经典漆艺作品进行复制,研究不同时代调漆、刀法等方面的特点,从中总结经验,思考创新。剔犀漆器早前品种有限,且因其造价昂贵,民间鲜有。何鹏飞在继承传统漆器技艺的基础上,运用新材料、新工艺、新技术制作出了一批面貌全新的漆器。竹编剔犀扇形盒、紫陶胎剔犀哈尼茶储、瓷胎剔犀包银茶杯、金银细工双鱼剔犀碗……漆器不仅充满浓郁的传统工艺特色,而且将艺术性与实用性相结合,文化内涵丰富。目前,何鹏飞已将漆器种类由四十种发展到八大类、一千多种。“时代在发展,要创新地继承古艺,让传统工艺融入现代生活。”将创新和传统巧妙融合,让剔犀这项工艺继续传承下去,是他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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